沉浸式表演 执江子 4678 字

第 73 章

  姜煜手指紧了紧:“……若你喜欢,我再叫人去寻,好不好?你不必顾及我……”



  “不,不喜欢。”施淮安摇头,“那东西太令人快乐,我觉得害怕。”



  顿了顿,他又笑道:“只是我以为,殿下会希望我一直那样快乐下去。”



  “那东西腐蚀你的神志。”



  “所以我以为,殿下希望我用它。”



  “我怎么会?”姜煜诧异道,“淮安,我知道你不该是那样的。”



  “那我该是怎样的呢?”



  “你本该是……”



  姜煜话音一顿。



  因为他骤然想起一个被众人遗忘多年的事情——



  施淮安,曾经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举人。



  他是少年天才,十一岁中举,轰动全国。



  然而次年春闱,却再也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



  待他再次声名鹊起,已是许多年后,他作为祸乱朝政的大阉贼,三言两语迷惑皇帝,处置了一位弹劾他的高官。



  可若是那年,他能顺利参加会试殿试……当初走马游街、雁塔题字的状元郎,或许本该是他。



  姜煜胸腔内的跳动没来由地快了起来。



  ——他,他们,糟蹋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了,若非天生聪敏,他一个十二岁入宫的少年,如何能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



  可怜那双沾满血污的手,本该是执笔的。



  “怎……”姜煜眼睛发红,“怎会?”



  施淮安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当初我年纪太小,好在乡试后有些名声,一路被同僚照拂着,也辗转入了京。”



  念及当年,即便路上受了许多苦,初到京城又水土不服,但少年时心里仍是雀跃的。



  “因我家境贫寒,当时身上的盘缠都是乡里人一起凑足……未曾想时运不济,入京第一日就叫人偷了。”



  施淮安说着微微发起抖来:“我无处可去,同僚也都是寒士,身上并不富裕……后来有人找上门,说他是朝中官员,愿意接济我一二……我那时天真狂傲,以为自己真可以凭借才名受人尊敬……谁知一梦醒来,翻天覆地。”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惜才……也有人天性恶毒,见不得别人比他好……我那十多年的人生过于顺遂,平日里同僚长辈都极爱护我……我不曾想、也不敢信,这世上竟真有人,能阴险刻薄到那种地步……”



  “但我仍然抱有幻想,我以为……至少皇帝,会爱护他的子民。”



  “就算他不爱所有子民,至少我……我不是天生的良臣么?”



  “只是……芸芸众生,在皇权眼中不过蝼蚁。”施淮安眼中含泪,苦笑着看向姜煜,“殿下,股肱之臣,不如一介下贱皮囊能讨皇帝欢心么?”



  姜煜无法回答他。



  “我求过他。”施淮安缓缓道,“他若那时放过我,我也可以再等三年。我可以不娶妻,不生子,终生孤寂。我愿为圣上明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可他没有放过我。”



  “姜煜,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你。”施淮安轻轻蹬了一下他的胸膛,“因为你能讨我欢心吗?”



  姜煜紧紧抱着他的双足。



  “是因为你嚼过草,饮过雪。”施淮安轻声道,“你知道这天底下谁最苦,是吗?”



  姜煜看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心软。



  他忍不住想,若施淮安并未入宫,或许确会成为一代名臣。



  ……可惜前尘不可更改。



  他的命在入宫那一刻起,就已经定了。



  施淮安将自己的脚从他怀里抽出来,随后在榻上膝行两步,跪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



  “姜煜,你答应我,寒士进京,应给他们庇护之所。”



  姜煜喉咙梗了梗,应道:“好。”



  “宦官可用,但要小心用。”施淮安继续道,“他们都是淬毒的刀……而执刀人的手,离刀刃最近。”



  “我明白。”



  施淮安絮絮叨叨地交代,仿佛要把此生的牵挂都一次了结。



  因为他知道今夜之后,姜煜就不会再有耐心听自己讲话了。



  人的野心会和手中权势一起增长。



  自明日起,姜煜便是一国太子。



  他会逐渐把自己踩在脚下。



  谁会听脚底下一只毫不起眼的蚂蚁讲话呢?



  他们聊到烛火将尽。



  姜煜从未这样专注地审视过眼前这个人。



  他内里的才华比他惊艳的皮囊还要令人震撼,这样的才华本该用来治国,而非用在这后宫一隅。



  姜煜忍不住想,若是更早一点认识他多好。



  或许他们就不必像如今这样。



  可惜长河滚滚,没有倒流的路。



  ……仲钦许久没能出戏。



  季舒远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曾经也说我是天才。”仲钦低低地说,“曾经。”



  季舒远挠了挠他的掌心:“你现在也是。”



  仲钦望着他:“还好……”



  “嗯?”



  “还好……”仲钦说,“季老师很容易出戏。”



  他本来就很容易沉浸在戏中,到这种时候更是忍不住带入自己。



  还好季舒远不是姜煜。



  “人怎么能这么绝情?”仲钦问。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季舒远对他说,他们之间连那仅剩的关系也都是假的。



  他其实厌恶他。



  ……那他这么多年独熬的时光,不就显得更加清冷了么?



  还好他身上没什么可图,所以季舒远只能图他这个人……应该不至于厌恶他。



  “是绝情。”季舒远答道,“但也有迫不得已。”



  仲钦瞪他:“你还为他说话?!”



  “你讲讲道理。”季舒远笑起来,“我既然饰演这个角色,当然要剖析他的所有心理。”



  “那……那你拍摄结束以后,要和我一起批判他。”



  “行。”季舒远轻声问,“你想怎么批判他?需要我写个几万字论文,再做几百页PPT么?”



  仲钦被他逗乐:“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没休息多久,紧接着就要拍摄下一场戏。



  施淮安非要将龙袍铺在床上放纵。



  他此生不可能颠覆皇权,只能依靠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懑。



  仅此一夜,姜煜也愿意纵容他。



  做到兴处,施淮安仿佛神志不清,一个劲地唤他“陛下”。



  姜煜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叫这个称呼,还是在叫那个人。



  他问出口,施淮安抬脚就要踢他:“不要在这种欢愉的时刻恶心我。”



  姜煜便明白了。



  “你想让他怎么死?”他问。



  “那是一国之君,轮得到我来选他怎么死?”施淮安笑道,“他只能是寿终正寝。”



  姜煜沉着脸:“我不会让他好过。”



  “你是太子,你不想让他好过,就可以让他不好过……但这与我等贱民何干?”施淮安目光散乱,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殿下……你快点……再快点……”



  姜煜凶狠地动作,恍惚连心理上也觉得满足。



  他第一次没觉得身下这个人脏,只觉得他漂亮。



  光风霁月一般,从里到外都是洁净的。



  这场床戏拍得格外唯美。



  梁成原本还打算找个足模,给两只脚拍个特写,因为前面专门铺垫了施淮安赤足踏遍未央宫。



  他很长一段时间活在一片混沌中,隔着厚厚的鞋底仿佛踏在云上,昏昏然不知所以。



  到这时总算踏上了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