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犯规(重生) 吕天逸 6905 字

分卷20

  他用绅士腔调说浑话,怪不要脸的。叶辞懵了,忽视了正与他交叠的手指,顾东忘西地胡乱点头:嗯,我不,不乱想

  他又在不知情间挨了调戏。

  霍宅的中央空调有智能温感系统,会自动将室内温度调节到人体舒适度最高的区间,眼下的风力正合适,霍听澜却像是嫌冷,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盖上被子了。

  可能是他姿态过于优雅自然,以至于当叶辞察觉时他们早已躺在一个被窝里了,鼻尖都挨得近,距离也就十厘米,乍看上去亲昵又温存,像一对临睡时凑着脑袋说体己话的小夫妻。

  叶辞耳朵发烫,频频眨眼,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落,可他也没往后躲,十厘米,两人煦暖的呼吸在方寸间交融。

  鼻尖、嘴唇、脸颊是暖的。

  手是暖的。

  心也是暖的。

  叶辞的脸越来越红。

  话没彻底说开,他们不算在一起,他却懵懂又害羞地让人占着便宜,和人躺在一个被窝里,手还被焐得通红。

  不、不太对劲?

  你每次都是嘴上答应,下次遇到什么事就继续逞强,不对我说这个习惯要改。霍听澜的黑眼睛蕴着笑,用逗猫棒撩猫似的,用言语牵引着叶辞的心绪。他坏透了,但他得为那些岩浆般翻沸稠密的爱欲找一个隐秘的出口,否则他很难把叶辞全须全尾地放回去,所以这次我想给你一个任务。

  什,什么任务?在羞耻值抵达临界点前,叶辞的注意力又被拨弄走了。

  一周之内,练习向我提一次要求,霍听澜郑重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任何要求,只要我力所能及。

  叶辞迟疑着,难得没一口应下。

  主动向人提要求。

  这项技能他早已荒废了。

  清苦的日子使他过早成熟,幼年时的小叶辞就知道要求是不能乱提的。妈妈手头常常拮据,生活要精打细算,因此他练习的一向是压制yu望,尽量不去索要玩具和零食使妈妈为难。长大后则更是如此,他是男子汉,要像棵大树一样顶天立地,成为妈妈的依靠,他理应是解决要求的人。

  我好像没,没什么可提的。叶辞企图钻空子,那要求您讲,讲题

  不算,见小孩儿不服,霍听澜一哂,最终解释权归我。

  最后叶辞还是说不过霍听澜,昏头涨脑地应了下来。临时发热渐渐在信息素安抚下消退了,可爬下霍听澜的床时他仍然腿软得厉害,睡衣和头发也蹭得凌乱,像一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吸瘪了的小气球。

  提一个要求,对普通人来说很简单。

  实在想不出什么特别的要求,考虑到霍家的财力,至少可以索要一份昂贵的礼物。

  可叶辞偏偏就被难倒了,除了考上一所好大学之外他真没什么想要的,至于他眼下面临的最大困难

  那也就是叶红君的病了。

  生老病死,有时非人力所能及。

  这件事他甚至不敢深想,绝大部分时间,他刻意将大脑的这一块区域维持在一种麻木迟钝的状态中,不去设想如果这世上唯一一个爱着他的人离他而去会怎样,否则他会终日囿于恐慌焦虑中,连日常生活都难以维系。

  周六的下午,暑气白热,一条长椅位于一株合欢树的荫蔽下,叶辞就坐在树下,心事重重地抽烟。

  原本他是刷题刷累了,下楼在花园里溜达一会儿,舒展舒展筋骨。可走着走着想起霍叔叔让他提要求的事,随即就顺着这个想到了妈妈的病。

  这一想,胃里沉甸甸的,像坠了块铅,他就点了支烟,结果越抽越心烦,越心烦越想抽。

  长椅上齐整整地摆着一溜儿他抽完的烟屁股,莫名乖巧。

  他打算等这包烟抽完了一起扔。

  叶辞岔着腿在长椅上坐着,胳膊肘拄着膝,一手夹烟一手摆弄手机。

  给叶红君加的病友群里这会儿挺热闹,几分钟没看消息就99了,有人在里面发了赴x国参加临床实验的报名资料,有几个患者家属在讨论签证办理和来回路费的问题,叶辞皱着眉翻看那资料。

  叶红君刚生病那阵子他对这些消息敏感性极高,这两年见的多了,失望的次数也多了,知道大多数都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去尝试存在各种不稳定因素的临床试验。人送去了,治不好就算了,就怕患者体质弱禁不起折腾,或是因不良反应起到反效果。而最要命的是不知道真假和靠谱程度,病友群里有的人是靠这个赚钱的,自称有渠道能送患者去参加什么什么试验,吹得天花乱坠,然后收了大笔报名费不干事,患者一直等到死也没等来那个薛定谔的名额

  叶辞又想起了那个要求。

  或许,霍叔叔会有什么办法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渠道,或者,至少能帮他打听到哪里的新疗法更有希望

  心脏忽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叶辞想得出神,讷讷地,把左手指间剩的半截烟往唇边递,递到半路,指缝蓦地一空。

  !叶辞骇然,一抬眼,见霍听澜不知何时已立在他身旁,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半支烟,挑着眉看他。

  霍、霍叔叔!叶辞腾地从长椅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扯了扯衣摆,您什,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记得他下楼散步时霍听澜还不在家。

  霍听澜不答,垂眸看向那七枚排排坐的乖巧烟屁股,不凉不热地掠了叶辞一眼:烟瘾还不小。

  没瘾,就是,叶辞音量渐低,抽,抽着玩儿

  抽烟好玩么?霍听澜悠悠反问,像要验证叶辞的说法,矜持地稍一低头,就着那半支烟抽了一口。

  过滤嘴还微微濡湿着。

  我抽,抽过的您也,也不嫌

  叶辞像被火燎了,眼巴巴地看着霍叔叔抽他抽过的烟,腾地从额头红到脖子。

  确实好玩儿。

  廉价烟草,霍听澜被呛得轻轻咳了一声,唇角的弧度险些没压住。

  不嫌你。霍听澜泰然自若地晃了晃手里的烟,下次再被我抓到

  没,没下次了!叶辞摇头摆手地表态,恨不得长出条尾巴跟着一起摇。

  霍听澜朝叶辞摊开掌心:还有吗?

  叶辞面红耳赤,很上道地把剩下的小半包烟和打火机上缴了。

  那烟盒在叶辞口袋里揣了两天,已磋磨得皱巴巴了。

  霍听澜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叶辞怔怔地杵在原地。

  他也没看清。

  但刚才霍叔叔转身之后,是不是

  低头闻了一下那个烟盒?

  叶辞确实没什么烟瘾。

  他平时抽得少,只不过这些天心事重重,又多又杂,才忍不住靠尼古丁舒缓神经。

  成瘾的苗头刚冒出一个尖儿,就被霍听澜掐灭了。

  一靠近疗养院叶辞就难掩焦虑,路过便利店时想让司机停下放他去买包烟,话没出口,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一幕,霍听澜的薄嘴唇含住那截濡湿微瘪的过滤嘴,白烟掠过漆黑的眉眼

  语气与神态都沉稳,确实是修理不听话小孩的架势。

  除了就着半截烟吸的那一口。

  再抓到会怎么样?

  难道还会接着抢他抽到一半的烟,自、自己抽么?!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大约是好奇,叶辞忽然后悔当时打断了霍听澜的话。

  当然,他也没胆子以身试法。

  而且他本性老实,一旦承诺了没下次就真的不好意思偷偷买烟抽了,纠结了这么一会儿,车已经在疗养院停车场停稳了。

  一周两次,周六周日的下午或晚上,霍听澜会派司机送他来疗养院看妈妈,具体时间由叶辞自己决定。

  叶辞没对他明说,但霍听澜大约是心里有数,知道叶辞怕这桩婚事刺激到病中的母亲,因此从不曾要求以叶辞先生的身份陪同探望。

  三楼是高级病房区,往日都静悄悄的,结果今天电梯门一开就是兵荒马乱的一幕撞进叶辞眼里。

  这层楼有患者离世了。

  走廊上停着一张急救床,被子勾勒出一圈人形,被疾病折磨得干瘪,显得扁,伶仃的一条,白布遮面,已没有生气了。

  几个家属在一旁嚎啕大哭,有个壮得像棕熊似的alpha大汉,跪趴在对他来说窄小得滑稽的急救床边,哭得像个伤心的小孩儿。

  他没有妈妈了。

  残阳抹在遗体遮面的白布上。

  那么红,那么荒凉。

  叶辞撇开脸,心脏沉得像要坠进胃里,他疾步走进叶红君的病房关门落锁,将那片荒红与死亡隔离在门外。

  幸好,叶红君没醒。

  她不会听见走廊上的动静。

  不知是不是叶辞的错觉,叶红君好像比上周还削瘦了点,瘦得脱相,颧骨像是脂肪与血肉退潮后浮显的两片浅礁,突兀地撑起青白的肌肤。

  被认回楚家时,叶辞向楚文林提过不少要求,他用楚文林的钱带叶红君辗转过一线城市的几所顶尖大医院,也请业内一号难求的专家们会诊过,那种昂贵的进口针剂也一直追着打,各种被确认可靠的治疗方案已经都尝试过了。

  可叶红君清醒的时间好像越来越短了。

  叶辞抽掉花瓶中半蔫的石竹,插上几支鲜嫩的康乃馨。

  捏着茎秆的指尖因走廊中的那一幕后怕得直抖。

  今晚回去了一定得问问霍叔叔。

  万一他正好有别的门路呢。

  区区相识两个月而已,可霍听澜就好像是他此生一切厄运的终止符以及一切好运的起始,像一种冥冥中的注定。

  那么有没有可能,母亲重病,这段他人生中最大的厄运也会被霍听澜扭转?

  叶辞定了定神,不敢让自己想太远,免得失望。他将手里的石竹花扔进纸篓,坐到床边牢牢握住叶红君细弱的手,轻轻叫了声:妈妈

  他这么大的男孩子,少有用叠字称呼妈妈的,他平时也不太好意思这么喊,还是喊单字更自在些。

  可在一些脆弱的时刻,妈妈这个称呼总能让他汲取到温暖踏实的力量。

  您可千,千万得好好的。他长长叹了口气,把头枕在叶红君腿边。

  静了片刻,他絮絮地聊起最近的生活,模糊掉了一些细节,捡能说的说。

  不知道说了多久,能说的都说完了。

  妈妈,叶辞揉了揉发红的眼皮,把脸埋在被子里,犹豫了下,很小声地嘟囔道,我好像是,有喜,喜欢的人了。

  我还没,没跟他说呢,我有,有的东西还没想明白。他抿了下唇,这,这么大的事,我得对人家负,负责,万一我是一时冲动呢。

  霍叔叔那个年龄,耽误不起的。

  不过这种话他不敢说。

  叶红君静静睡着。

  等以后有,有机会的我想让您,看看他。叶红君其实听不见,叶辞兀自与虚空搏斗出一身热汗,脸都红透了,您不说话,那就是答,答应等着看他了。

  探望过叶红君,叶辞回家时天已黑透了。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怎么向霍听澜提这件事,打了几版腹稿。

  倒不是怕说不好被拒绝,只是自己心里的坎不好过向人开这么大的口,霍听澜若是答应下来,少不了牵涉金钱与精力,这些账怎么算怎么还,他暂时没头绪,但也不能不想,毕竟他不想因为霍听澜说了一句喜欢他,就厚起脸皮把对方的付出看成理所当然。

  叶辞下了车走进霍宅大门,脑子里不断琢磨事情,心不在焉的,迈进玄关也不抬头,险些直直撞进霍听澜怀里。

  这人提前得了司机报告,在门口堵人。

  别动。霍听澜穿着件矜贵的白衬衫,合上大门,把叶辞挤在门与玄关间的狭缝里后背是门板,前边就是双手抄兜的霍听澜。他脸板着,唇角平直,唯独眸中蕴着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突击检查。

  检查什么?叶辞一愣,下意识地立正。

  霍听澜微微一偏头,优雅地俯身。

  英挺的鼻梁离近了。

  随即,他轻轻嗅了下叶辞蓦然闭紧的嘴唇。

  不用碰也看得出有多软,抿起来时像揉得变形的花瓣。

  没抽烟?

  叶辞整个人都僵了,以为霍听澜要亲他的嘴,心跳得眼前发黑,反应了足有三秒钟才明白过来人家就是闻闻他抽没抽烟,脸登时红得像颗熟果,羞得拼命耷拉着脑袋,却还没忘了小声答话:没抽,都,都答应过,不抽了

  老实小孩儿。

  其实霍听澜不用问都知道。

  叶辞上一世也是这样,品性诚实,要么小闷葫芦一样不吭声,一旦说了就是作数的。

  不错。霍听澜面露赞许,给他让开路,不待他多想,关心道,下午去看妈妈了?

  叶辞跌坐在换鞋凳上,手软脚软地换拖鞋:嗯

  她最近状态怎么样?霍听澜正有意和叶辞聊聊他的母亲,往这个方向引导着话题。

  提到叶红君,下午走廊那一幕蓦地闯入脑海。叶辞狠狠攥了攥手,不给自己时间犹豫,脱口而出道:霍叔叔,您前几天说,说让我主动和您提,提个要求我现在提,可以吗?

  当然可以。霍听澜放软了嗓音,你说。

  您能,能不能帮我救,救救我妈妈?叶辞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对霍听澜开了口,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也没有自尊受挫的锐痛,正相反,把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竟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