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庄生晓梦迷蝴蝶
李公公提着白玉琼的宫灯，把小阿奚送出御书房，又一路恭敬的引着他向宫外走去。
当时，许是极寻常的一天，局势虽然暗潮汹涌，但明面算的上四海升平，先皇召他随便说些话。
——或许不算随便，又或许另有目的，但他记不得了。
南国的晚风清凉。
小阿奚蹦蹦跳跳的跟着李公公绕过广阳宫，从小路向宫外走去。衣裘精贵、眉目生动。
两边的宫墙很高，圈出一片窄窄的天空，夜色如墨。一片漆黑中，只有李公公手中提的宫灯映出柔和的光。
小阿奚盯着那盏巧夺天工的灯看了会儿，又抬头望了望李公公，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李公公当公公几十年来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当下便立刻发觉了，他放慢了脚步，半躬着身低头轻声问道：“小公子怎的了？”
——“那王爷望着曲公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克制与深情，最终轻轻的将手中的宫灯递出，含笑询问道：“天色已晚，曲公子拿着照亮？”
“不必。”曲公子立在夜色当中，背后是漆黑的天幕与星光，衬的他整个人修长清瘦，像秋日清晨结下的冰霜，对王爷略一倾身告辞：“明月足矣。””
当时那说书人把案台拍的啪啪作响，声音抑扬顿挫的继续说道：“王爷目送曲公子徐徐步下长阶走远啊，夜风吹动他的广袖衣摆……
王爷怔怔望了许久……”
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腔调还在小阿奚脑海里挥之不去，在加上此时此刻如此相像的场景，让人忍不住……
小阿奚握着拳放在嘴边低咳了一声，立刻自动入戏，高冷矜贵（奶声奶气）地道：“李公公，不必相送了。”
李公公：“……啊？”可是陛下吩咐奴才送您到宫门口啊！“您……可认得路吗？”
小阿奚颔首：“然也。”
李公公欲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规规矩矩行礼道：“小公子慢走。”
他心里却暗自嘀咕：您还小，路还有好长一截，自己走真的行吗？
然而嘀咕完了一抬头——小公子没走，还直直站在他面前。
李公公茫然一刹，但他毕竟是最有眼色的公公，见小阿奚目光委婉的看着他手里的白玉琼灯，立即恍然大悟，赶紧递给小阿奚，道：“天色已晚，小公子可需拿着照亮？”
他看出来了！这宫里的灯做工精美，小孩子嘛，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要，就这么七拐八拐的别扭着！早说呀，搞的他以为怎么着了。
小阿奚确实满意了，然而却没接灯柄，对李公公略一颔首告辞：“明月足矣。”话罢，转身徐徐走远，端的是一片风光霁月、意态洒然。
——这无师自通的演技着实……没毛病！
李公公手臂还维持着递出去的姿势，脸上是放大的懵逼，他抬头望了望天，喃喃道：“今儿这大阴天的，哪来的月亮？”
借口找的走心点不行吗？
还有，您这灯，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
……
一片漆黑中，小阿奚一步一步认认真真的走着，演的十分敬业。
可是好黑。
好黑好黑好黑好黑，夜空中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纵然修行者可以夜视，但……入目皆是鲜红的宫墙。
——周围是那种血淋淋、要闹鬼片的寂静。
寂静中，只有他的脚步声声声分明，隐约还有回音从远处传来。
小阿奚：“……”
一阵冷风吹过，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汗毛一根一根炸起来了。
但是！！！
不！能！回！头！书中说如果回头会被鬼吹灭那个什么什么……阳气什么的，然后就凉凉了。
——凉！凉！了！！！
小阿奚面上高冷的表情逐渐裂开，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两条小短腿倒腾的跟风火轮似的，“咻——”的窜出了老远。
暗中跟着的沈四也摸不清状况了，一边跟着跑一边捅了捅旁边的沈五，问：“这是怎么了？”
沈五也不知道，于是又捅了捅沈六。
沈六也不知道，但他没人可捅了，只得思考了片刻：“大概是饿了，想早点回家？”
沈四：“小公子才不像你这样，只知道吃！”
沈六：“非也，我除了吃，还知道睡。”
沈四：“……”
沈五：“……”
小阿奚喘着气，还在跑。脸色有些发白。
路上还是一片漆黑。
风从他身侧刮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百鬼哭嚎。
听说，皇宫里死过很多的人，他脚下这块地没准埋着、埋着……
小阿奚差点泪崩，高冷矜贵的曲公子再演不下去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作死？让小李子送他回来不香吗？
不香吗？不香吗？
……我真傻，真的。
小路斗折蛇行，没有尽头一般。
他听着自己的喘息声，脑海中自动勾勒出面若白纸一口利牙头发打卷翻着白眼舌头长长的一群鬼，血液凝固，两股颤颤，跑啊跑啊跑啊。
短短的一刻钟像经历了无数年。
身后的暗卫们还在没心没肺的用神识交流，夸他们的小公子真棒，这么黑居然都认得路。
又拐过一道弯，宫门前，沈崧半垂着眸子立在马车旁，不知同身侧的赵珣说了什么，低低笑了笑。
灯光暖黄，映在他父母的眼眸中，是外人理解不了的安稳温和。
……他们在等他，等着接他一起回家。
小阿奚瞪大了眼睛，眼眶中一直打转的泪水终究还是没能憋回去，炮弹似的冲过去，一把抱住赵珣的大腿，“哇——”的一声——
赵珣面无表情的直接把他拎起来塞到他爹怀里，嘲讽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沈崧：“……”
小阿奚：“……我没有！那是——”
“沙子迷住了眼？风太大了吹的？”赵珣“啧”了声，不屑道：“瞧你这点出息。”
小阿奚：“……”